在今天ASPENCORE舉辦的全球CEO雙峰會上，清華大學微電子學研究所所長、中國半導體行業協會副理事長魏少軍教授發表了《人間正道是滄桑，關于大變局下的戰略定力》的演講，對近期本土半導體產業發展提出了自己的思考，以下是他的演講全文。
魏少軍教授演講全文：
今天要給大家分享一下自己的考慮---關于人間正道是滄桑，大變局下的戰略定力？為什么講這個事情？最近大家一定注意到中國半導體很火熱，而且火熱得有點過頭，有點不像話。在這樣一個內憂外患大環境下，怎么能保證我們的戰略定力，充分發揮我們中國龐大市場的優勢，和我們已經有了良好的基礎，在未來的5到10年，爭取一次大的進步，我想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課題。所以我選了“人間正道是滄桑”，我們還是要走正道。
談幾點： 1、我們正在面對百年未有之大變局，我關注到在不同的專家眼里，有不同的看法，其中有一點是共同的，科技進步是導致百年未有之變局的基本力量?？萍剂α砍蔀楦淖円粋€社會，改變整個人類社會進程這樣的事情應該還是[敏感詞]次，在人類歷史上還沒有過，科學技術進步起到這么大的作用還是沒有的。這就是我們早在幾十年前鄧小平同志說“科學技術是[敏感詞]生產力”，比較早預見到這個發展的特點，也是我們時代的特點。
我們看過去50年全球財富的增長就非常有意思，因為GDP的概念是50年前出現的，并不是一個很長的歷史階段，所以我到聯合國統計司上，把它的數據拿下來，我們看一看可以發現前面30年，總體來說它的發展是比較平緩的，并沒有像我們想象的那么高，我們自己對這個問題的理解更少，因為我們天天看到的是百分比，看看[敏感詞]就會發現，情況還是不太一樣。但是我們看看，從2001年以后，2002年以后的數據就變得非常陡峭，發展得非?？?。我們一定問一個問題：過去20年，我們靠什么使全球GDP有如此高的增長，石油、煤炭、交通、農業還是什么？顯然都不是，我們能看到過去20年發展最快的就是信息產業。
數據上分析一下就發現，前面30年當中，我們每年的GDP大概是，全球是18.3萬億，都后面的十多年當中，全球GDP是65萬億，是大概前面的3倍多，請大家記住這個“3”，因為后面可能會出現多次。
我們看到，互聯網技術，移動通訊技術，尤其二者結束逐漸走向全球統一，所代表的信息技術，其實在促進全球經濟繁榮當中起了關鍵性作用。
我們看到，標準的統一，形成了信息產業的大發展趨勢，我們知道互聯網造就了英特爾標準統一，移動通信，ARM+安卓、ARM+IOS形成另一種標準，這是全球化形成的大格局。半導體的作用應該是非常大，1987年到2001年，平均每年的產值1002億，后面18年間，平均每年是2900億，大概也是三倍。
國際上也對這個問題做了相關的研究，半導體產業發展和GDP之間呈現出強相關性，特別2010年達到2.9以上，基本是大概率事件。
中國的情況也是如此，我們把1987年以后中國GDP發展情況也找出來看一看，前幾年發展比較慢，后面高速增長。中國的增長可能不完全是信息產業，還有其它東西，我們同樣做一個分析，可以看到，前面十幾年當中，平均每年的GDP是7.8萬億，后面是每年57萬億，所以后面的數字是前面18年的7.3倍，如果把7.3倍當中去掉房地產、去掉高鐵等等，信息產業貢獻的大概也是在3倍多。所以這樣的一個數字就證明了，中國近20年經濟發展的根本動力之一，也得益于信息產業，所以信息技術的發展，成為我們不可以忽略的一件事情。中國也因此成為世界上[敏感詞]的半導體市場，大家看到，我們占了全球市場的三分之一。所以多個三字出現，說明不是一個偶然現象，而是全局現象。
這種情況下，中國面臨著全所未有的復雜困境，今天早上記者采訪我的時候我也在講，困境和機遇相輔相成的。中國半導體的增長，應該說增長的比較快，我們在過去這些年當中，增長一直維持在兩位數，19.2%。特別是最近五年年增長達到20.2%。當然這不是一個產品的數字，而是設計、制造、封測的疊加。
過去15年當中，設計業增加了36倍，制造業增加了12倍，封測增加8.4倍。這樣的增長速度是全球半導體在當期平均增速大概3到4倍的樣子。能夠維持兩位數的高速增長，對中國半導體產業來說，也是非常重要的現象。設計的發展，從2004年的84億元增長到去年3063億元，年均復合增長率在過去15年達到27%，成為世界第二。
制造業慢一點，2014年之后我們年均復合增長率達到20%，前面是18%。所以這個地方是靠投資在發展的領域，所以我們投資還是到位，所以我們的產業增長就到位。
而封測業相對這些年來說，是一個特例，因為它原來曾經長期占用我們的絕大部分的江山，但是現在它的比例在下降，而且增速也不高，從2014到2019年，增速在下降，并沒有提升。所以這是值得我們關注的現象，說明我們在這個領域的投入是不足的。
裝備產業的發展，是18.37%，應該說和我們之前的裝備發展是補缺，2008年重大專項實施以后，裝備產業才發展起來。這張表做錯了，我們的同事做這張表的時候，把最后三組數據搞錯了，沒有那么高，我們大概去年的數字是209億，就是材料，所以這個我只能跟大家道歉，他們今天把這個發過來我還沒有來得及改，所以以后我會再給大家一個更新的版本當中，把這個地方調整過來。
我們這段的調整可以看出來，我們的增長率不是那么高，原因也在于，材料發展也是一個比較緩慢的，我們以前不是那么重視。但現在看來，材料反而成為我們最著急的一件事情，因為日本對韓國采取的措施，給了我們一個警醒，恐怕材料不解決我們也會碰到很大的麻煩。
中國的發展就是需求旺盛、供給不足，大家很多時候看成負面的東西，但我更多看成正面的東西。因為有需求，供給不足意味著龐大的發展空間。我們可以看到，我們的設計業能提供的產品，因為我們幾乎沒有IDM，所以我們都是設計業，占全球10.3%，而我們自己所用的1400多億美元的產品當中，充氣量占到29%左右，如果不按價值計算，比例更低，所以空間非常大。所以高端芯片對外的依存度很高，當然這也是正常的，我們生產了世界上絕大部分的電子產品，所以我們用到全球很高的高端芯片也不是一件不可理解的事情。但是我們更希望看到的是，我們自身的產業發展，我們也看到，我們的中低端芯片競爭能力已經有了長足的進步。
左上角這張柱狀圖，是中國海關從2014年進口產品的分類，因為分類分的比較粗，我們看它只分了四類，我們看到綠色的和紫色的，幾乎在過去五年當中增長不大，說明我們在中低端的產品上，整體替代性比較強，但是在高端，特別微處理器和存儲器上還有比較大的差距，因為同期增長40%以上，而我們自己在低端上，因為沒有增長，主要是增加在存儲器和微處理器上，所以這點我們也看到，高端芯片還是有一定的缺陷。
當然，我們現在的發展，這兩年以來我們碰到一個麻煩，歸結為天災人禍，天災就是新冠疫情，全球累計確診病例，大概率這個月會超過5000萬例，死亡120多萬例。我們非常遺憾地看到，美國的新冠肺炎確診病例全球最多，很快會超過1000萬，而且死亡的數也會逼近30萬。我們其實非常希望美國趕快離開這個疫情的影響，因為美國是全球消費最強勁的一個國家，我們國家大量的出口到美國的產品也是支撐了我們國家經濟的發展，從內心上我們希望美國趕快好起來，但是非常以前，我們看到這樣一個結果，讓我們覺得很痛心。當然，希望新上任的美國總統能解決這個問題。
疫情帶來的其它影響，就是對整個行業的需求是帶來抑制，IDC的預測，手機下降12%，PC下降7%，電視下降6%，這是大家可以預測到的，半導體的收入比較分散，有人認為下降15%，有人認為沒有下降那么多，今年的實際數據還是增長，讓我們感到不知道怎么看這個事情，但事實上我們應該看到，它都有跡可循，這件事情并不是我們希望看到，但確實是可以找到背后的原因的。
人禍就是中美沖突加劇，這個做起來不太容易，有這樣的想法可以理解，因為畢竟一個國家的生產都依靠另外一個國家，這個國家會感到很不爽，但你能否長久地做到讓產業回到自己本國去呢？這個不容易，需要他們做更多的努力。
第三，在這種情況下，既然有機遇，也有困境，特別是在重壓情況下，我們更需要一種冷靜的心態，這里要講到我們說“人間正道是滄?！保@是毛主席在1949年4月份當解放軍解放南京的時候寫下一首詩。我一直覺得他最后這句話，為什么要講這句話？當時國際上有一種觀點，認為共產黨和國民黨可以劃江而制，形成南北，毛澤東說不行，要打到長江區，要解放前中國，要走正道。
中國半導體也面臨這樣的問題，我們有太多的壓力要釋放，太多的期望要成長，但是我們的做法是否做對，我們今天很多做法是否做錯了，我們很多行動是不是沒有體現我們的戰略，而是反映了我們在重壓下面，進退失據，反映我們已經是亂了方寸，我們的戰略定力是不是沒有？這個問題我想不是跟網絡那頭的美國朋友去探索的，而是跟我們在座的各位華人朋友們，我們中國的企業家來探索，恐怕我們要認真地思考一下，我們戰略定力是否丟掉了。
我想說，中國已經融入全球技術體系，不可能走回頭路。因為我們看到，在一段時間當中，我們無論是專家還是有些人，大家都在呼吁我們要另搞一套，我認為這個想法是錯的，因為我后面還會講到這個問題。
我們已經融入了全球技術體系，除了下一代技術，量子技術、5G、太空等等，這個東西因為還沒有形成一種國際標準，或者國際技術體系，在其它的電子元器件、電動汽車、消費類電子、設備、人工智能，我們幾乎都是國際標準、國際技術體系的重要的組成部分。所以我們不可能離開國際的全球技術體系，去走回頭路另搞一套，這是不可能的事情。同時我們也看到，無論是光伏面板、高鐵、數字支付、智能手機、云服務、機器人，我們國內市場占有率都超過50%，你要技術發展，只是能夠走向全球，所以全球化，如果不走到外面去怎么發展壯大，所以除了半導體，我們其它的也都需要走向國際，所以國際化是我們大的方向，必須堅持。
第二，全球化臺灣下，認為脫鉤，損人不利己。損人利己的事干點還能理解，損人不利己的事干了真的不理解，美國半導體行業公布的數據，在中國的銷售數據占了半壁江山，我們能想象在中國科技脫鉤的情況下，美國半導體企業能得益嗎？不會。其實我跟美國半導體行業協會的同仁們有很多聯系，他們自己也覺得，我們不可能跟中國脫鉤。當然有一些政客，他們去做一些超出大家想象的事情，那這只是他們的個人行為，會帶來影響，他們在政權當權的時候會帶來影響，但長遠來看會得到產業的不同意見和反對。
中美技術脫鉤對美國半導體領導地位的影響非常大，今年美國的波士頓咨詢集團，做過一個專門的研究，我把它的研究結果一波內容摘到這兒看一看。他們說如果只是中國制造2025的影響，中國制造2025我個人認為什么影響都沒有，只是把地方政府戴了一個帽子，不知道為什么西方對它如此重視。即便如此，大概也就是下降1%到4%，但今天美國采取的措施，對它的影響會對它產生13%到20%左右的影響，而如果是技術上的脫鉤，對美國的影響達到30%到60%，也就是它的研發是完全無法支撐的。因此，他們做了一個預測，短期內可能是韓國會成為半導體的領袖，長期看中國會成為半導體的領袖。中國能不能成為半導體領袖，不取決于我，而是取決于在座的各位能不能做到，我個人覺得可能還沒那么快，需要很長時間。但是美國的同事們他們對這些問題的看法還是比較尖銳，眼睛還是比較獨到的，看到這件事情。
中國在信息技術和產業領域，我們其實已經處在一個比較有力的賽道上，我把互聯網、移動通訊、人工智能、自動駕駛、量子技術、集成電路等領域，按照中、美、歐、日、韓、印打一個分，笑代表發展得不錯，哭表示發展得不好，當然這是相對而言。我們看到，中美兩國笑臉最多，幾乎沒有哭的臉，而其他國家和地區，總體來說應該講哭臉比笑臉多。這是一個現實情況，你可以到歐洲看看，日本看看，韓國看看，因為中美信息技術之間有比較好的發展態勢，這與中國2000年以后啟動信息技術的大發展有關系。當然中美各有有缺點，美國在移動通信的網絡上沒有中國那么好，但是美國在半導體上比我們好，因此我們是處于有利賽道，我們自己更不應該亂了方寸。
我們自己要防止[敏感詞]主義和封閉發展的錯誤思想，中國的發展要開放。我們前一段時間，大講國產化替代，底線思維我認為要有，我們也應該有底線思維，但是我們不能夠用這樣的一種思維來代替發展的主旋律，主旋律是要開放、要合作，這點不要改。我還是認為中美半導體產業中必須在競爭中才能發展。
這個我跟美國同事們討論的時候，他們也認同這種觀點，2018年以后，美國芯片的九大組織，在不斷地發生，反對美國政府的做法，我們希望整個全球半導體還是回到世界半導體理事會的框架當中來協調和發展，政府不要做對產業有影響，特別影響產業健康發展的事情，所以這個大家還是應該注意的。
最后要以產品為中心，重新審視半導體產業的五大板塊：設計、制造、封測、裝配、材料，這五大板塊原來是不平衡的，在資源投入上也是不平衡的，未來的發展當中，應該特別關注這五個領域的平衡發展，不能因為有些領域是短板，而拼命發展，而把長板放掉，關鍵在于我怎么戰略上把握；目前來看，我們設計板塊上稍微超前，材料板塊相對弱一點，但我相信還在我們這邊，并沒有那么可怕。
我曾經跟一位材料專家討論，他跟我說，像光合膠這樣的化工產品，只要給時間，他是做得出來的，因為不過是幾十種主材和上百種輔材，當然這個排列組合很多，有幾千種配方，關鍵是這個配方要一個個去試，試的過程中要花金錢、人力、時間，只要給時間和人力還是可以做出來的，不是無法克服的。
比較早的一段時間，《厲害了！我的國》的想法已經沒有了，但出現了另外一種，覺得我們什么都不行，現在甚至有一些這樣的輿論，影響到我們的決策部門，認為我們的芯片什么都不行，我說不是不行，你沒有看到我們自己好的地方，認真去分析一下我們的情況，沒有你想的那么差，當然也沒有《厲害了！我的國》那么好，很多問題是需要我們在發展中去解決的。所以我們自己一定要特別清晰，我們自身的問題到底在哪兒。
比如說產業模式的問題，我們曾經有一段時間不能提供、不愿意談我們去做IDM，就認為代工和設計模式[敏感詞]，現在大家知道不是這樣了。像IDM，存儲器，這種典型的IDM產業在中國慢慢往前推進了，我覺得很好，我們不要輕易地否定某一種模式，而應該采用所有可能對產業發展有力的共同模式來發展，這是我們應該采取的正道。
最后我想中國畢竟走出了新冠肺炎疫情，所以我們占有先機，這個先機千萬不要忘記掉，我們剛才講了，我們的預測各種各樣都是負的，但今年上半年全球增加了4.5%，剛開始我也覺得不可思議，為什么會增加4.5%呢？后來一看，中國增加了12.2%，折算下來，上半年100%增長是由中國貢獻的，一個是因為我們的經濟恢復了，第二個是人家對我們的施壓，讓我們早點備貨，這可能是重要的原因，當然這個風險很大，備了很多貨，突然間美國新總統上臺宣布全面開放，可能我們備的貨就比較難受。這里面有優勢，可能也有風險，需要我們平衡風險?？傊畞砜?，我們的新手商機有用，但能不能用好是關鍵點。
最后做一個簡單的總結，我們還是要尊重產業發展規律，要克服急功近利冒進式的發展。最近國家發改委說誰支持誰負責，但翻過來我們是不是應該告訴這個產業或者地方政府，有些事你不能做，我們不能說可以做的事情都說，不可以做的事情不說，我覺得還是應該說一說。我覺得加強宏觀的指導，要告訴地方政府，有些東西真的不應該做。我花了很多工夫跟地方政府說你們不要做什么事情，但他們不聽，請說聽好話專家。我們還要虛心跟美國半導體學習，加大投入。我們看到美國市場占了全球市場的48%，它的毛利率是62%，比別人當了11%，它的研發費用17%，比其它國家多了50%。這樣的情況下，它自然就可以通過高額的研發投入獲得[敏感詞]的技術，產生[敏感詞]的產品，進而獲取更大的市場份額和毛利空間，再來進入研發，已經進入良性循環了。我們還沒有進入良性循環怎么辦？加大創新投入的力度是關鍵。
我今天講的這些，不對的地方供大家批評指正，謝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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